戴明川把陸可煜帶到他在校門外租住的公寓裏，用爐甘石洗劑細心給陸可煜上傷。

藥劑熟悉的味道和涼絲絲的觸感讓陸可煜恍惚想起一個人來。

那一晚，那個叫甄浪的人好像也像這樣，輕手輕腳地給自己上過藥。

他醒來時，肩膀上被那人拍撫過的地方，留了一層幹涸的淡粉色藥劑，味道跟此時的相同。

陸可煜腦中飛速轉換的畫面最後定格在那人站在一窗晨光裏，望著自己傻樂的臉部特寫。

被弟弟打得腫起的臉上，一雙桃花眼睛烏湛湛的，溫柔如水，像有寒星垂落在湖裏。

想起那人看自己的眼神，陸可煜出了會兒神，又想起莫名其妙被奪走的初吻，身體一僵，用力甩了甩頭。

一只骨節分明的大手寵溺地揉了揉他的發頂，溫聲問：“小陸想什麽呢？發了半天呆。”

那聲音溫柔磁性，很有當深夜電臺主播的天賦。

陸可煜含糊道：“沒什麽，”又回憶起中午的情形，不禁問，“會長，你怎麽知道我是過度呼吸。”

戴明川溫藹一笑，用看待自己幼弟的眼神望著陸可煜，徐徐道：“我表妹就有這毛病，每次數學成績下來之前，她都會過呼吸。”

“哦，那她後來好了麽？”陸可煜問。

男子笑道：“好了，自從她數學考了學年倒數，就再也沒病過了。”

陸可煜知道他在逗自己，也跟著抿唇笑了笑。

戴明川默然望著陸可煜，半晌，轉到少年面前，鄭重地說：“小陸，那件事，我很抱歉。”

陸可煜怔了一下，隨即明白他指的是哪件事，眼中笑意消弭。

三個月前，打電話通知他去見呂新博的，正是戴明川。戴明川說是學生會骨幹一起談論音樂節的事，會面地點在呂新博名下的一棟別墅。

他當時隱隱覺得有些不妥，但戴明川說他也會去，他就放下了戒備。畢竟音樂節是他和戴明川一手提案的，而呂新博承諾他可以解決企業讚助問題。

結果那天他到時，並沒有見到戴明川的身影。

此時，戴明川一字一字懇切道：“小陸，那天我臨時有事，晚到了一小時，呂新博那混蛋說你已經走了，我也沒多想……”

他覷著陸可煜的表情，繼續說：“我根本不知道呂新博是那種人渣，如果我知道，根本不會同意他加入學生會，小陸，原諒我。”

陸可煜沈默了半晌，低聲道：“你相信我說的？不相信呂新博？”那件事後，他報了警，而呂新博的說辭是他碰瓷勒索。

戴明川握著陸可煜的手緊了緊，急急道：“當然，我只相信你，就算全世界都誤會你，質疑你，我也會站在你這邊。”

聽到這些承諾，陸可煜半晌沒有說話。見過了太多世態炎涼，在落難時有人一力支持，他心中升起一絲暖意。

而且，他並不覺得那件事戴明川有責任。呂新博覬覦他已久，想對他下手，遲早會找到機會。

兩個人把話說開後，戴明川叫了出租車將陸可煜送回家，體貼地跟到門口，臨走時還說：“小陸，以後我會保護你。”

那之後一段時間，戴明川就像承諾的那樣，時常出現在陸可煜身邊，有時一起吃飯，有時一起在圖書館上自習。

有戴明川這個兄長一樣的朋友，陸可煜覺得兩年的大學時光也能磕磕絆絆走完。

呂新博還是會偶爾出現，找找麻煩，說些猥瑣難聽的話，沒動手時，陸可煜能忍則忍。

只是，呂新博出現時，戴明川總是碰巧缺席。

這天春末，陸可煜晚上貪涼受了點風，早上起來腰腹酸痛，發起低燒。

勉強上完一天編程課，頭昏得厲害，後腰的酸脹感也更加強烈。低燒被熬成高燒，雙腿虛浮無力，他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大門走，想著要不要打電話給在分校的弟弟，途中正好遇到了戴明川。

戴明川弄清他的身體狀況後，就近把他帶回了自己校外的小公寓。

陸可煜軟軟躺在單人床上，被戴明川餵了點熱水和一片退燒藥，休息了一會兒，覺得身體沒那麽難受了。

他坐起身，戴明川走過來，將一盒切好的水果拌了酸奶放到他手裏，目光溫柔地望著他，說：“發燒的時候想吃水果的吧。”

陸可煜恍惚了一瞬，戴明川眼神裏的溫柔似曾相識，陸可煜不知道為什麽腦中又跳出甄浪的臉。

戴明川溫文爾雅，低調內斂，而那人人如其名，邪魅狂浪，鋒芒畢露，他懷疑自己是坐地鐵時，看太多那人極富視覺沖擊的鮫神海報，被洗了腦。

陸可煜輕輕甩甩頭，用小叉子叉起一塊水蜜桃放在嘴裏，低聲說：“謝謝會長。”

戴明川沈默了一瞬，下一秒突然攥住了陸可煜的手。

少年微微發怔，擡眸時看到戴明川正深情款款地望著他。

“小陸，其實，我一直對你……”他沒有說完，卻用目光清晰地傳遞了弦外之音。

陸可煜因為高燒而有些昏沈的腦子，遲緩地梳理著兩人的關系。

戴明川是學生會長，他是學生會部長，戴比他大一屆，兩人因為學生會事務經常見面。

很多人喜歡他，也有很多人喜歡自己，不知什麽時候起，女生們很萌他倆在一起的互動，論壇裏還有他倆的CP樓。

可是，他一直把戴明川當成兄長，以及可以一起聊聊音樂的朋友。

戴明川會在人前開些暧昧的玩笑，但陸可煜以為他們心照不宣，都知道那只是玩笑。

他有點恍惚，難道在戴明川心裏，那些都不是玩笑，他們也並不是單純的朋友？

腰腹還在隱隱作痛，陸可煜心底擔心舊疾覆發，又被戴明川突如其來的告別弄得措手不及。

望著戴明川情深意篤的目光，他總覺得哪裏不對。

有人會特意挑選對方身體不適的時間點告白嗎？

陸可煜轉念又想，大概是同為同性，戴明川害怕被自己拒絕吧。

“小陸？”

陸可煜腦子裏正思緒如飛，混亂一片，擡眸時看到戴明川雙手執著自己的手，抵到唇邊，印下深情一吻。

“小陸，請答應，試著接受我。”

陸可煜覺得手臂一片麻木，腦中還在兵荒馬亂，身體卻率先為他做出回應。

淺淡的殷紅慢慢浮了上來，襯著蒼白的膚表，在被吻的手背上綻開了一朵妖冶的花。

陸可煜覺得十分歉然，不敢去看戴明川訝然的眼神，垂眸道：“抱歉，我可能……”

還沒等他把話說完，戴明川像是怕聽拒絕一樣，倏然起身，撐起一片溫煦笑意，急急道：“沒事，不急的。我去做飯，做清淡一些，吃完我送你回去。”

戴明川說完就疾步轉進了廚房。望著那人高大俊朗的背影，陸可煜緊抿了唇，感覺好像辜負了一片真心，心底升起一絲愧疚。

戴明川在廚房裏用手機播放烹飪視頻，陸可煜有些尷尬地坐在房間裏，望著手背上漸漸轉深的紅痕，懵懵然出了會神。

這過敏癥還真是新奇，像一道屏障，替他擋掉愛慕他的同性。陸可煜茫然想著。

床頭有電子音斷斷續續傳來，片刻後陸可煜才回過神。

他循聲望去，發現聲音的來源是床頭櫃上的一個收納盒，裏面躺著一只舊款手機。

戴明川現用手機是最新的蘋果，這一個可能是備用機。陸可煜暗忖。

他正想著，屏幕倏然亮起，信息提示音也再次傳來。

陸可煜全身僵硬，在屏幕亮起的一瞬，他看到信息提示是：你有一條“呂少”的微信。

陸可煜怔了怔，轉念又想，那人也是學生會成員，有聯系並不奇怪。

下一瞬，急促的提示音又響了。屏幕上已經有滿滿一排微信提示，都出自“呂少”一人。

陸可煜躑躅地走過去，拿起手機，猶豫著要將它遞給戴明川。

他不知道這款舊手機沒有指紋驗證，手指在屏幕亮起的一瞬就被他不小心劃開了。

那一整排信息裏，有一條被他不經意點開，裏面只有短短一句：“寶貝，陸校草得手沒？[奸笑]”

陸可煜發著高燒的腦子轟地一片空白，身體卻從芯裏往外泛起寒意。

他把微信界面上下幾句匆匆掃了一眼。

“《喋血特工》已經開始選角了，你搞定陸沒呢？”

“我可聽說你已經勾搭上陸了，怎麽樣，睡到沒？睡到我就把你推薦上去。[奸笑]”

“寶貝，陸校草得手沒？[奸笑]”

“戴大寶貝，我有點後悔了。”

“這麽吧，要是你有辦法讓陸跟我，我們的賭局還算你贏行不行？[委屈]”

……

胃裏劇烈翻攪，下午四點的光景，窗外風和日麗，陸可煜卻覺得遍體生寒，如墜冰窟。

手機啪嗒掉在地上，少年頂著一張慘白的臉，徑直向著大門走去。

戴明川聽到動靜，從廚房裏出來，看到陸可煜的神色，一臉狐疑，他用身體擋住陸可煜，溫聲問：“小陸怎麽了？不舒服麽？”

再次看到這張溫厚純良的臉孔，陸可煜只覺得全身發冷，他腦子昏沈，只想趕快離開這人的領地。

戴明川感覺到不對，瞇起了眼睛，側頭向房間裏望了一眼，看到掉落在地面上的手機，隨即臉色一變，錯開一步，擋住玄關，手在身後“哢噠”一聲反鎖了大門。

陸可煜震驚地擡眸，戴明川勾嘴輕笑，陰測測地說：“看別人手機，可是不對的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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